来中国谈判的日本商人

M先生50多岁，一位很现代的中国人，是一家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兼总工程师。他长年与外商打交道，尤其是与许多日本商人关系很好。他向我谈起与一位日本商人的交往，那位商人姓松本，是日本一家极有名的大公司的总裁，很富有。
M先生第一次见到松本是在谈判桌上，那是一次相当艰苦的谈判，双方都知道，仅仅一两次的晤面是不可能签定合同的。
第一次谈判进行得很融洽，因为双方都没有谈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们只是相互介绍、相互认识、相互表示合作的诚意。和松本一起坐在谈判桌前的还有另外几位日本人，M先生注意到，他们中有的人自始至终埋头记录，有的人参与会谈，有的人则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那里不断地将目光从一个中国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中国人的脸上，弄得M先生等中国商人感觉莫名其妙。松本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不断地讲他对中国的友好，只是偶尔拐弯抹角地涉及几句具体业务，又马上将话题移开。会谈结束的时候，松本请每一位在场的中国人为他写几句话作为他来中国的纪念，包括M先生在内的所有中国人都为他对中国的友好所打动。
中午，中方请日本人吃了顿海鲜。当天晚上，松本回请参加谈判的中国人共进晚餐，饭后又去一间卡拉OK歌厅玩到很晚。M先生注意到，在晚餐和唱歌的时候，每一个日本人都和一个固定的中国人一直在一起，粘得紧紧的，谈笑风生，关系似乎很融洽。而松本则是一直不离他的左右。松本精通汉语，和M先生从中国的瓷器谈到字画，从古到今，地道的一个中国通。M先生本人的阅历也很丰富，当过演员、师从名家学过绘画、当过兵、又是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松本说什么，他也能接着话题谈什么，两个人都谈得很高兴，一种朋友之情便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建立起来了。当天晚上，M先生回到家对妻子说:“这些日本人很好……”
转天早晨，中方谈判代表凑在一起，都说:“这些日本人不错，对中国很友好。”M先生毕竟是一个高明的商人，当他听到每个人都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突然间颤动了一下，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上午9点30分，约定的谈判时间。中方人员从9点起便陆陆续续进了谈判室，这是M先生事先的要求，他说:“日本人时间观念很强，我们不要像自己人开会那样迟到，早点到等着人家比较礼貌。”
然而，日本人却并没有早到。当墙上的时钟敲响9点30分的时候，日本人在松本的带领下以职位的高低为序，排着整齐的纵队，踏着钟声走了进来。
谈判开始了。M先生发现，昨天初次会面时那轻松的气氛一去不复返了，日本人个个神情严肃、庄重，全神贯注的样子。松本更是头一句话便切人正题，然后步步紧逼，直掏核心问题。有了前一天会谈时的轻松与随意，中方的谈判人员明显地无法一下子适应这种变化，都显得缺少精神准备。M先生也感到很紧张，他在调动自己的情绪，在最短的时间内使自己进入充分的竞技状态。他成功了，但成功得很勉强。

商场如战场。久经商场这样一个残酷的战场的M先生自知情形不妙，日方的攻势明显地远远强于中方，而且已经直掏核心问题，大有当即就要夺下总部的气势。松本的每一句话显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字字掷地有声，句句让中方措手不及。他旁边的助手还不断地把各种文件递过来，松本扫上一眼，引经据典，愈战愈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任何一句话的说出，任何一个态度的表示，任何哪怕是极细微的条件的应允，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M先生立即采取了缓兵之术，他想把这场谈判拖住，套住。然而，很难，松本好像看透了他的目的，丝毫也不放松，拿出一副当天便要结束谈判，签定合同的架势。M先生越发感到不妙，心说:“要坏事。”无奈中，只得拿出看家手法，讲一些事情还要请示上级。
松本瞪大了眼睛:“您不就是总经理吗?”
M先生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松本先生对中国了如指掌，怎么忘了我这个总经理还得听局领导的指挥呢?”
松本无语。约定谈判在转天继续进行。
转天谈判进行得很艰苦，M先生真正领教了日本人的厉害，那叫“寸土必争，寸利必夺”。日本人对他公司里的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他自己早已忘记了的一些细小的往事，也让日本人拿出来作为说明他们对公司看法的佐证。仿佛这些日本人不是刚来中国几天，而是从M先生这家公司创办之日起便一直工作在这里，或称之为一直在这里作“密探”。M先生好生奇怪，这些日本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知道的又这么详细呢?直到松本提及M先生曾经做演员的经历以说明他们相信M先生是位多才多艺的人才时，M先生才心头一惊，知道这一点是他自己在第一天相见时晚上在歌厅闲聊时告诉松本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被松本用到了谈判桌上，好在这不是一项可以构成对公司不利的“泄密”，M先生的眼前又浮现出初次见面那天晚饭时和在歌厅里每个日本人都紧沾一个中国人的场面，他恍然间似有所悟……
谈判整整进行了7天，这是M先生做得最艰苦的一笔生意，也是他做得最满意的一笔生竟。7天间，他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没有让松本占去一点便宜。松本对这次谈判的结果也十分满意，他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位好对手，也是一位好的合作伙伴，合同对于双方来讲都是公正的。
合同签定之后，松本诚心诚意地向M先生深鞠一躬，又握住M先生的手，说:“您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中国人，我相信和您合作一定前景广阔。我放心。”M先生说:“您也使我认识了日本民族的经商能力，佩服，佩服!”
那以后，M先生和松本的往来变得密切起来。松本投资，在中国建设了一家企业，由松本的长子和M先生共同管理。松本自己也常来中国，每次来必到M先生家作客，两个人渐渐成了至交。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不同国籍的朋友坐在一起谈天，谈到了他们的初识，谈到了那次艰苦的谈判。
M先生说:“你真够可以的呀，让你的人一个个盯住我们的人，套我们的信息。”
松本哈哈一笑，说:“这还不是我们最了不起的地方，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谈判时之所以那样轻松，不讨论正题是我有意安排的。”
M先生说:“哦?我还真看不透你的动机，能说说吗?”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M先生和松本又成了好朋友，所以松本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便将自己当年谈判时的计谋和盘托出。M先生虽也是商界老手，还是听得瞪大了眼睛，连叹见识短浅。
由于在谈判之前，松本等日本商人对M先生及其公司了解甚少，便决定采取先松后紧的战略。具体做法是在初次见面时故意不谈合作问题，给中方种松懈的感觉，使他们放松警惕。同时在一些看似闲聊的谈话中侧面了解中方公司及其意图。在谈判团里，特意请来一位日本有名的性*格分析专家，这就是那位M先生曾注意到的总是把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的日本人，当中日商人谈话时，他便在一边观察、分析着每个中国谈判人员的性*格。谈判结束后，松本让每位中国人给他写一句赠言留念，也是为了给这位性*格专家作笔迹分析用的。
在当天的晚饭和饭后歌厅里的闲聊时，一个日本人盯准一个中国人，也是为了一方面了解他们的性*格，一方面了解这家中国公司。这些来谈判的日本人，都是松本公司中久经谈判场面的老将，其中一人还是每天专门做谈判问题研究、分析的人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谈判高手这天都派上了用场。
讲究效率的日本人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但当时机一旦成熟，他们的工作效率是惊人的。那天从歌厅出来之后，所有的中国人都回家睡觉了，日本人却回到宾馆连夜开会，通宵达旦，一夜未睡。性*格分析专家已经将一份写得清清楚楚的每一个中方谈判代表的性*格分析交给松本，同时另外每一个日本人也都以最快速度写出了他们了解到的关于中国公司的一切。松本要求这一切都落在纸上，绝对不能仅仅是口头上的分析和叙述。即使是13×2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在松本的公司里，他也要求每一个雇员都要亲自在纸上演算一遍，这便是日本人的风格。
每个人了解的情况都摆在了大家面前，这些情况又被每个人所熟悉了。于是，便开始新策划谈判策略，具体到每一句话的措辞。一直到清晨7点，紧张地思索了一个通宵的日本人才去稍作休息，紧接着便赶到谈判会场，给那些仍沉醉在中日友好气氛中的中国人一个措手不及。
M先生彻底服了!
(王凯摘自《老外“侃”中国》)